晨雾还没散尽时，资江的水是淡青色的。我踩着露水往江滩走，凉鞋陷进带着潮气的细沙里，每一步都像踩在被太阳晒过的棉花上，软乎乎的，还带着水的凉。远处的水鸟贴着水面飞，翅膀掠起的涟漪像谁撒了一把碎银，晃晃悠悠地荡到岸边来。

       这是资江禁渔的第五个年头了。

      江滩上已经有了零星的人影。老张的竹椅支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下，鱼竿斜斜地靠在树干上，他正弯腰往鱼钩上穿蚯蚓。"来了？"他头也不抬，手指捏着滑溜溜的蚯蚓，动作熟练得像在穿针。"昨晚下了点雨，今天水情该不错。"

       我在他旁边坐下，解开渔具包。十年禁渔的规定早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一根手竿，一线一钩，钓获的幼鱼必须放生。渔具包里除了鱼竿、鱼线和几包饵料，最显眼的是个折叠水桶，桶壁上印着"护渔有责"四个红字，是社区发的。

      穿好饵料，甩竿。鱼线带着铅坠划破晨雾，"咚"一声落进江水里，惊起几只停在水面草叶上的豆娘。它们蓝黑色的翅膀扇了扇，又落回原处，细长的腿像踩着绿色的浮萍。老张说这叫"打窝"，动静不能太大，得让水里的鱼慢慢习惯。

       资江的水比五年前清多了。记得刚禁渔那几年，岸边还能看到塑料袋和破渔网，现在走完整条江滩，最多捡到几个矿泉水瓶。去年夏天，有人在下游拍到了江豚，圆滚滚的身子在水里翻了个跟头，视频在朋友圈里传疯了。老张为此激动了好几天，说他钓了一辈子鱼，还是头回听说资江有江豚。

     "快看！"老张突然指着水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群银白色的小鱼贴着水面游过，像一捧撒落的碎银子。"是餐条，"老张眯着眼笑，"往年这个时候可没这么多，说明水里的食物链接上了。"

      说话间，我的鱼漂动了一下。轻轻往下顿了顿，又浮上来。是小鱼在试探。我握着鱼竿不动，指尖能感觉到鱼线传来的微弱拉力，像有只小蚂蚁在轻轻啃咬。老张说钓鱼最忌心急，得等鱼把钩吃稳了，漂子沉下去两目再提竿。

       阳光慢慢爬高，晨雾散了。江面上波光粼粼，对岸的樟树看得清清楚楚，连树干上的青苔都像能数出层数。远处传来马达声，是巡逻的渔政船。船开得很慢，船头的红灯一闪一闪，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光斑。老张挥了挥手，船上的人也朝我们挥了挥。

     "现在管得严，"老张望着远去的船影，"前几年总有人偷偷下网，现在摄像头装了不少，谁敢？"他顿了顿，往水里撒了把酒米，"其实不用管这么严也没事了，你看这水，这鱼，谁舍得破坏？"

      鱼漂猛地往下一沉！我手腕一扬，鱼竿弯成了好看的弧线。鱼线"嗡嗡"作响，水里的家伙力气不小。"是条像样的！"老张凑过来看，"稳住，别让它钻草窝。"

      我慢慢收线，水里的鱼挣扎着，偶尔露出银灰色的脊背。是条鲫鱼，看体型得有半斤重。它被拉出水面时还在甩尾巴，水珠溅在脸上，带着江水特有的清腥味。老张递过来抄网，"这鱼够大，留着吧，今晚能熬锅好汤。"

      摘钩的时候，鲫鱼的鳃盖还在一鼓一鼓地动。我摸了摸它的鳞片，滑溜溜的，带着水的凉意。老张说现在的鱼比以前肥，因为水里的水草多了，微生物也多了。他年轻的时候，为了多钓点鱼，总往水里撒"鱼料"，现在想起来直叹气。

     把鲫鱼放进水桶，重新挂饵甩竿。江面上掠过一群白鹭，翅膀展开像白色的帆。它们在水面低飞，尖细的嘴时不时扎进水里，叼起小鱼。老张说这些白鹭是去年才来的，以前资江里鱼少，它们宁愿去笼田里找食。

     "你看那片芦苇，"老张指着江中间的绿洲，"五年前还没这么大，现在每年都往外扩。"芦苇丛里传来嘎嘎的叫声，是多年不见的野鸭。

      我的鱼漂又动了。这次是条小鱼，还没两指大，鳞片是半透明的。我小心翼翼地摘下鱼钩，把它放进江里。小鱼摆了摆尾巴，一下子钻进水里不见了。老张说这是鲫鱼苗，得让它再长两年。"以前钓着这么大的鱼也留着，现在不了，"他往鱼竿上缠鱼线，"得给后代留点念想。"

     太阳升到头顶时，水桶里有了五条鱼，最大的那条鲫鱼足有一斤重。老张比我多两条，他说他的饵料里加了酒糟，招鱼。"中午去我家，"他收拾着渔具，"让你嫂子给咱做红烧鱼，再温壶烧(米)酒。"

      收竿的时候，江滩上的人多了起来。有带着孩子来玩水的，有扛着相机拍风景的，还有几个和我们一样钓鱼的老哥们。大家都离得不远，谁钓上鱼来，其他人会笑着喊一声"好"，要是钓着小鱼，又会齐声说"放了好"。

     走在回家的路上，老张提着水桶，脚步轻快。水桶里的鱼偶尔蹦一下，溅出的水珠落在地上，很快被晒干。江风吹过，带着芦苇的清香，远处的水鸟还在盘旋，像一群白色的音符，在资江的水面上谱写着无声的歌。

     我想起刚禁渔那年，有人说这日子没法过了，靠江吃江的人没了鱼可怎么活。现在才明白，真正的靠江吃江，不是把鱼网(钓)光，而是让江水永远有鱼，让江边的日子永远有盼头。就像老张说的，钓鱼钓的不是鱼，是和资江慢慢相处的时光。

      那天正逢周日，夕阳西下时，我站在江边自家楼阳台上，看着资江的水面被染成金红色。江面上的渔政船还在例行值班巡逻，船头的灯光像一颗跳动的星星。远处的江滩上，钓友老伍和几个老哥正往回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和资水江面的水光、岸边的绿绿树叶树影，交融成了一幅暖暖的归途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