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老周的电动三轮车已经停在幸福里小区北门。车斗里码着半人高的快递箱,最上层放着个泡沫箱,贴着“生鲜”标签,是三号楼李奶奶订的进口蓝莓。他摸出褪色的帆布手套戴上,指尖在箱角蹭了蹭——这双手掌布满裂口,冬天会渗血,夏天则结着层硬茧,像块被水泡透的老松木。
“周师傅早啊。”门卫老张探出头,递来杯热水,“今天降温,多穿点。”
老周接过来揣进怀里,笑出满脸褶子:“张哥也早。三号楼李奶奶的药到了,我先送上去。”
他熟门熟路地推着车进了小区。幸福里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七栋楼像七个驼背的老人挤在一起。老周记得住每栋楼的朝向,哪家的防盗门要多拧半圈才开,哪家的楼梯转角堆着孩子的滑板车。五号楼三楼的王老师总把快递放在门口鞋架上,但必须发短信提醒她“别忘拿,昨天的酸奶快过期了”;二号楼的单亲妈妈陈姐总在午休时收快递,他每次都轻手轻脚,怕吵醒刚满月的婴儿;七号楼顶层的张大爷腿不好,买的米和油,老周从来直接扛到家门口。
“周师傅,帮我看看这快递是不是送错了?”四楼的赵阿姨拿着个破了角的纸箱追出来。老周停下脚步,眯眼瞅了瞅面单,指着收件人电话尾号:“赵阿姨,您家是801,这个是807的,我等会儿给他送上去。”他从车斗里翻出支马克笔,在纸箱破损处补画了个笑脸,“您看,这样就不扎手了。”
赵阿姨看着他补画的笑脸,忽然想起昨天孙子说想要奥特曼贴纸,忍不住问:“周师傅,你这手艺不错啊。”老周挠挠头:“以前在工地给人刷过墙,瞎画的。”
下午三点,乌云压得很低。老周刚把最后一个快递塞进六号楼的丰巢柜,手机响了,是五号楼的刘女士,声音尖利:“我的金镯子呢?我让你放物业,物业说没收到!那是我结婚纪念日买的!”
老周心里一紧,额头瞬间冒了汗。他清楚记得那个红色首饰盒,刘女士特意嘱咐“放物业前台,写我名字”。他立刻骑车到物业,前台小姑娘翻了半天登记本,确实没有。“会不会是你忘放了?”小姑娘小声说。
“不可能。”老周的声音有点抖,他摸出磨得发亮的旧手机,翻出上午的送货照片——红色首饰盒摆在前台,旁边是当天的报纸。“你看,十点零三分拍的。”
刘女士赶来时,脸上带着哭腔:“那镯子三万多呢!你赔得起吗?”周围渐渐围了些居民,有人窃窃私语:“听说快递员偷东西的不少。”“老周看着不像啊……”
老周的脸涨得通红,手心里全是汗。他蹲在地上,把今天的送货路线在脑子里过了三遍,忽然抬头:“刘女士,您家是不是有个蓝色的收纳凳?”
刘女士一愣:“有啊,怎么了?”
“您回去看看凳肚里。”老周的声音稳了些,“上午送您家孩子的乐高,您说放门口怕丢,我帮您往里挪了挪,好像碰掉了什么东西,当时没看清……”
半小时后,刘女士在业主群里连发了三个道歉红包。原来她早上取了快递随手塞在凳肚里,转头就忘了。群里瞬间热闹起来,有人说上次快递被猫拖到沙发底,是老周趴在地上帮着找到的;有人晒出老周帮忙换灯泡的照片;七楼的独居老人张爷爷发语音:“小周昨天给我带的馒头,热乎着呢。”
傍晚收工时,老周发现车斗里多了袋橘子,三号楼的李奶奶站在单元门口摆手:“孩子寄来的,甜着呢。”他刚要推辞,五号楼的王老师又递来双棉手套:“我爱人单位发的,他戴嫌小。”
暮色里,老周的三轮车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响。车斗里的橘子透着清香,新换的棉手套暖和得很。他想起刚干这行时,有人嫌他嗓门大,有人投诉他送件慢,如今走在小区里,总有人隔着老远喊他“周师傅”。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老周摸出手机,给老家的媳妇发了条语音:“今天收了不少好东西,等过年带回家给娃尝尝。”语音里,有晚风穿过楼栋的声音,还有他藏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