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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秩诞辰祭: 父亲的乡土情深

时间:2025/8/13 23:23:00 【李凡】 238次

又是一年清明,细雨斜斜掠过麻溪水面,在青石板路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像极了我心头化不开的思念。父亲离开我们已十二个春秋,今年恰逢他八十诞辰,我站在他亲手督建的双庆桥头,看桥下流水依旧潺潺,远处长水洞水库的堤坝在暮色里泛着青灰,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忽然就漫过了记忆的堤岸,湿了眼眶。

父亲十八岁那年的秋天,本该是中专校园里桂香浮动的时节,一纸学校撤销的通知,生生将他从课本堆里拽回了生养他的村庄——他是学生会主席,也是最后一批退回的。田埂上的露水打湿了他新买的回力鞋,也打湿了他尚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庞,那上面还沾着没来得及擦去的草屑。大队支书在晒谷场上找到他时,他正蹲在草垛旁翻一本卷了角的《会计原理》,指尖一遍遍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大队里缺个记工员,你年轻,读过书,来试试?"父亲抬头时,阳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光,他没说什么,只是把书仔细折好揣进怀里,仿佛那是他对过往的最后一点念想。从那天起,大队部那盏马灯,常常亮到后半夜,灯影里他伏案的身影,成了大队里最安稳的星。

记工员的账本上,每一笔工分都写得方方正正,像他脚下的田垄一样整齐,透着一股子执拗的认真。谁割了几分地的稻子,谁挑了几担牛粪,谁在暴雨天抢收了集体的玉米,都在他的笔尖有了沉甸甸的分量。有次表伯想多记两个工分,被他红着脸挡了回去,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倔强:"哥,这账本是给全大队人看的,我不能徇私。"表伯气了半个月没理他,他却在账本扉页写下"公则明"三个字,墨迹穿透了纸背,也刻进了他往后的人生。

两年后,他成了大队会计兼文书,那本磨破了封皮的《会计原理》早已被他翻得掉了页,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农村人民公社财务管理条例》,书脊上满是手指磨出的光滑。他的办公桌上总摆着三样东西:算盘、印泥、卷尺。算账时算盘打得噼啪响,像在数着乡亲们的柴米油盐;分粮时用卷尺量得丝毫不差,生怕多给了谁半分,又亏了谁一厘;盖公章前总要再核对三遍,指腹一遍遍按过纸面,仿佛那红泥里藏着千斤责任。有年冬天,公社来查账,翻到后半夜,查账的同志搓着冻僵的手,哈着白气说:"你这账,比雪地还干净。"那一刻,他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月光还要亮。

后来他当上革委会副主任、村委会主任,再到村党支部书记,办公室从土坯房换成了砖瓦房,但那三样东西始终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像他从未变过的初心。公社曾三次想调他去社办企业当会计,甚至有次公社党委书记拍着他的肩膀说:"到公社政府来,端铁饭碗。"他每次都笑着摆手,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对这片土地的牵挂:"我走了,大队里的水渠还没修完,水库的堤坝还得再夯实些。"母亲私下埋怨他傻,放着轻松的工作不去,偏要守着这穷山沟熬白了头,他只是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雾缭绕里声音低哑:"我是喝麻溪水长大的,这泥土里的事,我熟,也舍不下。"

他确实把泥土里的事摸得通透,也爱得深沉。七十年代初,大队里的田大多是"望天收",一场旱灾就能让半年收成打水漂,社员们愁得直掉泪。他带着社员扛着锄头、推着独轮车,在麻溪李溪塘段筑水坝。冬天的溪水刺骨,像无数根冰针扎进骨头,他第一个跳进水里挖基石,冻得嘴唇发紫,牙齿打颤,却咬着牙不肯上岸,后来落下了腿疼的毛病,阴雨天疼起来直冒冷汗,他却总说"不碍事"。水坝建成那天,他站在坝顶,看水流顺着新开的渠道淌进干裂的稻田,泥土吮吸着清水发出细微的声响,忽然就蹲在地上哭了,像个终于得到糖的孩子,那哭声里有委屈,更有豁出去的痛快。那座水坝后来安了水轮机,先是碾米、磨红薯粉,轰隆隆的声响成了大队里最热闹的背景音,混着女人的笑语、孩子的嬉闹;再后来当地第一台水力发电成功接上电线,点亮了队部的灯泡,有老人摸着灯泡,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这光,比油亮堂多了,亮得能照见人心呢。"如今水轮机厂房改了民房,只有水坝还像位老哨兵,守着麻溪的晨昏,守着他未说出口的惦念。

 

他总说:"土里能刨出金。"八房山那片荒坡,曾是村里的"弃儿",他带着人烧荒开地,手掌磨出了血泡,缠上布条接着干,硬是在石头缝里种上了茶树和果树。又在坡底挖水库,引麻溪与资水灌溉,那铁锹扬起又落下的声响,像是在给土地唱着催生的歌。春茶开采时,整个山坳都飘着清香,摘茶的姑娘们的笑声能传到河对岸,惊起几只白鹭。长水洞水库修了三年,他几乎住在工地,晒得黝黑,瘦得脱形,颧骨高高突起,只有眼睛依旧炯炯有神。有次塌方,他被埋了半截,救出来时浑身是泥,手里还死死攥着施工图纸,图纸边角都被汗水浸得发皱。水库蓄水那天,看着清澈的水漫过堤坝,泛起粼粼波光,他突然对身边的人说:"这下,子孙后代都能浇上水了。"声音里的哽咽,藏着多少个不眠的夜。

后来公社、大队改为乡镇和村组,村里的变化像他亲手栽下的果树,一年年枝繁叶茂,结出甜美的果。粮面加工厂让村民告别了石碾,机器转动的声响里,是日子越过越轻快的节奏;电排电灌站保障了旱涝保收,乡亲们再也不用靠天吃饭;茶场、加工厂、化工厂、皮件皮鞋厂让村里有了集体经济,口袋鼓起来的村民脸上,笑容比阳光还暖;孩子们能在新盖的完全小学里读书,朗朗的读书声曾是他最爱听的声音,每次经过校门口,他总会放慢脚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修沙资公路大湾里时,在仅一米宽左右的悬崖小道上,他带头开山凿壁,手上的茧子磨了一层又一层;对接沙塘湾公路需要修建一座桥,他一趟趟去说服临近沙塘湾社区的百姓,嗓子都说哑了,终于修起一座"友谊桥"。公路通车那天,他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扬起轻尘,眼里闪着光,当看到炮兵退役的伍师傅一辆手扶拖拉机,社农机厂开来罗马(进口)款汽车……像看见自己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双庆桥是借金竹山大桥的技术和图纸一九七七年那年他在任会计兼文书时修的,一座石拱桥,一座石丁加混凝土拱桥(之后改造为风雨桥),横跨珠溪与麻溪,连通两岸,他说:"桥不仅要过人过车,还要过心。"如今桥还在,那些被他连起来的心,也从未散过。

退任后,他闲不住,又挑起了村理财小组的担子,依旧每天往村部跑,核对着一笔笔账目,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他就推一推,继续在数字里较真,那年头村收有节余,他提议补贴新农合医保一半的费用……直到六十八岁那年,糖尿病综合症引发的酮中毒,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猝不及防地打垮了这位始终硬朗的老人。在中医院抢救的日子里,他清醒时还念叨着村里公路的维修款,说"那点钱要花在刀刃上";昏迷中喊的竟是"快抢种子,要下雨了",声音里的焦急,仿佛还站在那片他牵挂了一辈子的田里。

他走的那天,麻溪的水似乎都慢了下来,仿佛也在为他驻足。全村人都来送他,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跟着;有他看着长大的年轻人,红着眼眶扶着哭弯了腰的长辈;还有曾经被他批评过的村干部,此刻都低着头,眼里满是敬重。人们说,他这辈子,没为自己多占过一分地,没多拿过集体一分钱,没辜负过村里任何人。他的坟就在附近村石井旁,能看见他亲手筑的坝、开的田、栽的树,还有那座横跨麻溪的双庆桥,像是他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个地方守着家。

这些年,村里的学校停办了,工厂也歇业了,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村子里添了几分寂静,但他留下的那些印记,却从未褪色。水渠依旧流淌,像他从未断过的牵挂;水库依然蓄水,映着蓝天白云,也映着他的影子;双庆桥上车来人往,脚步声里藏着他当年的期盼;麻溪水坝还在守护着一方水土,沉默却坚定。有次回老家,遇见村里的老人,他指着远处的山坳,声音带着怀念的颤音:"你爹当年种的茶树、果园,现在还能采呢,泡出的茶,还是那么香,跟他在世时一个味。"

此刻,站在双庆桥(早几年村里在打造梦里水乡--麻溪古镇改成风雨桥)桥头,风拂过水面,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像极了父亲身上的味道——那是汗水混着泥土的芬芳,是他一生的底色。我忽然明白,他放弃了进城的机会,选择扎根基层四十七年,不是因为傻,而是因为深爱,爱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爱土地上每一个日出而作的乡亲。他的人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没有耀眼的光环,就像脚下的泥土,平凡,却孕育了满田的希望与生生不息的生机。

八十年诞辰,他若还在,该是位满头银发的老人了。或许还会每天去村部看看,翻一翻新的账本;或许还会在田埂上走走,弯腰拔去田里的杂草;或许还会坐在风雨桥的木阶板上,看着麻溪的水静静流淌,哼着年轻时的歌谣。而他留下的,早已不只是那些看得见的堤坝、桥梁、田地、园林,更是一种精神,一种把心深深扎根在泥土里,把情牢牢系在乡亲身上,把一辈子完完整整交给基层的坚守,像麻溪的水,无声却绵长。

 

雨渐渐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在麻溪水面,泛着金色的光,温暖得像他生前的笑容。我在桥头点燃一炷香,烟雾袅袅,飘向远方,也飘向他的身旁。父亲,您看,这土地依然肥沃,这山水依旧秀美,您为之奋斗一生的村庄,正在以它自己的方式,生生不息。您的名字,早已刻进了这片土地的记忆里,和麻溪的流水一起,永远流淌,永远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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